2018 年年初,我收到一封來自一家醫療美容研發與製造企業的錄取通知書。這間企業享譽國際,更是一家上市公司,旗下擁有好幾項品牌,從保養品到美容儀,在當時都相當受到市場的青睞。聽起來進去打拼個幾年,就能熬出個頭,對未來的職涯應該是會有不錯的發展,但我毅然決然地選擇放棄了看似能給我大好前程的企業。
因為,我沒有信心能夠克服一個月 70 小時的加班時數。
這個 70 小時並不是我莫須加上的,而是在面試時,本來可能成為我上司的職員清楚明白地告訴我:「平常每月大概加班 40 小時,繁忙期 70 多個小時,有時還會超過,你有辦法接受嗎?」聽到的當下縱然驚訝,卻還是微笑回應:「我相信我盡可能可以做到不加班,並且幫助其他同事一起完成工作。」
而讓我更驚訝的是,該公司的職員對加班時數的坦然,不忌諱地告訴一位來面試的人,好像是告訴你:「我已經有先說了,我們公司會加班,而且加很多喔!」
對於那天的面試,我與該公司職員對話場景依舊記憶猶新。
這也讓我再度喚起當年轟動日本社會的「24 歲電通職員過勞自殺事件」記憶。
時時 ON CALL──日本媒體圈也不例外
從 2015 年的「24 歲電通職員過勞自殺事件」,到 2017 年的「NHK 女記者過勞死事件」,都顯現出日本職場過勞一直是難解的社會問題。
關於「24 歲電通職員過勞自殺事件」,我曾在過去的文章裡提及,歡迎參閱【東瀛當台勞】大學一畢業月領 60K 新台幣,日本職場「高薪」、「高品質」背後的真·相;至於「NHK 女記者過勞死事件」,則是來自《朝日新聞》2017 年 10 月 4 日的報導。
佐戶未和於 2005 年 3 月畢業於一橋大學法學部,同年 4 月進入日本放送協會(NHK)擔任記者一職。隨後在 NHK 鹿兒島電視台執勤 5 年,2010 年 7 月轉調到東京澀谷首都圈播報中心,主要負責採訪東京都的政·治線。2013 年 6 月及 7 月正逢東京都議會選舉及參議院選舉,佐戶未和忙於採訪相關報導,卻在參議院投票開始的 3 天後 7 月 24 日因心臟衰竭在家中猝死,享年 31 歲。報導指出過世前,佐戶未和還緊握著手機。
根據澀谷勞動基準監督署的調查,佐戶未和猝死前的 2013 年 6 月下旬到 7 月下旬這一個月當中,加班時數高達 159 小時 37 分鐘。5 月下旬開始的一個月,加班時數也有 146 小時 57 分鐘。因以上時數達標過勞死門檻,被判定確實是因工作而過勞致死。
在日本媒體圈工作的勞工與台灣相同,都是一份長期處於高壓、工時較長的工作。若身份是一名記者,根據公司不同或許有不同的企業文化,但時時 ON CALL 也並不意外。
轉職情報網站 OpenWork 於 2018 年公開了一項長達 6 年的《加班時間逐年遞減與勞工意識變化》統計調查。調查顯示,日本整體社會的加班情形有下降的趨勢,以 2018 年度來看,「勇奪」最長加班時數寶座的是顧問相關產業,月均加班 45.5 小時。
而排行榜前 15 名當中,與媒體相關的產業則有 3 項上榜:分別是「印刷、書籍等紙本相關產業」月均 30.3 小時;「電視、出版、新聞等影視產業」月均 39.1 小時;「廣告代理、媒體行銷、公關、設計等媒體行銷產業」月均 41.8 小時。這也意味著,媒體相關產業勞工在日本確實是處於長時間工作狀態。不過這些時數也只是平均值,或許更值得關注的是,原始數據的最高值與最低值之間是否存在極大差距。
而在電視製作公司工作的友人,也曾苦笑著告訴筆者 :「我這份工作經常看不見太陽!」此友人的工作情形經常為:搭最早的電車去上班,搭最後一班列車回家。
日本長時間勤務的現狀
根據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(OECD)《2020年勞工工作時間統計》資料顯示,日本勞工一年的工作時數為 1,598 小時,是統計資料當中 43 國和歐盟國家排名當中第 25 名。
乍看之下,或許會覺得日本的工作時數沒有太長。但這裡必須關注的是,這項資料的基數包含了非正職的勞工(以時薪計算的勞工、約聘勞工等)。而在日本社會當中,2020 年度非正職勞工占總勞工人口的 37.2%,因此 OECD 所提出的統計數據不能完全顯示出日本長時間工作的現況。
獨立行政法人勞動政策研究・研修機構每年都會針對世界各國的勞工狀況進行比較,最新一期的《國際勞動比較2019》資料顯示,2018 年長時間勤務(一週工作 49 小時以上)的勞工(男女合計)為 19%,在 G7 當中日本位居第一。換句話說,在日本大約每 5 位勞工就有一位是長時間工作。
然而將男女分開計算的話,長時間勤務的男性為 27.3%,女性則為 8.5%,造成如此懸殊差距有一項很大的原因,日本非正職勤務的勞工當中女性占多數,因為日本女性在結婚之後,為了照顧家庭選擇以時薪計算的工作或是時短出勤方式的不在少數。
在全球也常常被放在最愛加班一族的韓國,從《國際勞動比較2019》的 2017 年統計數據(韓國目前只被統計至 2017 年)來看,整體長時間勤務人口為 29%;男性和女性人口當中,則分別有 34.3%、21.7% 為長時間勤務。
而以尊重人權、高福利社會著稱的挪威,整體長時間勤務人口則占 5.1%;男性和女性人口當中,分別有 7.6%、2.4% 的比例為長時間勤務工作者,是比較國當中比例最少的。
厚生勞動省不願下修過勞死基準
在相對保守的日本社會,勞工即使受到不平等待遇,但往往擔心未來升遷等問題,而不敢向上級反應,於是過勞死的議題近 10 年來才漸漸浮出檯面被社會重視。
但早在 30 年前,日本就有由推動降低過勞死發生的民間團體組成的「全國過勞死家族協會」。此協會除了協助家屬辦理過勞死認定外,每年也會積極向政府機構提出降低過勞死等全面性改革。
今(2021)年 5 月 19 日該協會於厚生勞動省召開記者會,提出了「應將判定過勞死基準由 1 個月 80 小時,下修至 65 小時」的訴求。
此要求是來自於世界衛生組織(WHO)和國際勞工組織(ILO)所提出的標準──「以 1 日工作 8 小時的情況下,1 個月大約加班 65 小時的話,會提高引發腦部或心臟疾病之危險性」。
然而,目前日本政府對於過勞死的判定以加班時數為基準,有以下兩類:
- 發病前 1 個月加班超過 100 小時
- 發病前 2 個月到 6 個月,月平均加班超過 80 小時
然厚生勞動省並未接受「全國過勞死家族協會」之提案,認為目前判定過勞死基準的時數並無不妥。並於 6 月 22 日開記者會表示:「既使未達過勞基準,只要被判定有不規律執勤的情況,或是接近過勞基準的加班時數等,應視為工作和發病有強烈相關,並可認定為職災。」這是厚生勞動省睽違 20 年重新檢視並增加判定「過勞死」基準。
至於什麼是不規則勞動呢?具體來說如下:
- 下班到上班中間的勤務間隔時間過於短暫
- 沒有休假的連續出勤等
小結
面對過勞死的罵名,日本政府確實有不斷推動、呼籲企業改革。在如此作為下,日本加班時數就統計數據來看確實年年遞減,但以筆者自身經歷以及周圍友人的經驗來說,長時間勤務的人依然大有人在,因此現實成效還是有待商榷。
而從各項數據來看,相較歐洲福利國家,亞洲國家還是容易被冠上「愛工作」的標籤,但往往不是勞工自願長時間工作,而是在社會整體思維、環境下迫使接受。厚生勞動省雖然未接受下修判定過勞死時數之提案,但增加了兩項判定條件,和過去幾十年相比是較積極的作為,但是身為已開發國家的角色,對勞工的保障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。
執行編輯:蕭又寧
核稿編輯:孫雅為